是啊，怎么会呢？

分明“爱心大锅饭”的慈业自成立后它的后厨就一直由我和王大娘在亲手打理。

整整两年都从未变过，可是又怎么会在今日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岔子？

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那难免令人心生惧意的半截老鼠头也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所以，到底会是谁呢？

我眉头紧锁，搜肠刮肚的想要寻找答案却发现自己心乱如麻。

更糟糕的是，在那血淋淋的半截老鼠头之后还有越来越多的老人们在自己的碗里面发现令人胆寒的东西——鼠手、鼠脚、鼠尾，甚至还有开膛破肚从老鼠体内取出的五脏六腑！

父老乡亲们的尖叫声和呕吐声，在我耳边此起彼伏。

“好好好！

何妍，你果真如我所说就是个黑心肝的缺德妮子！”

许久不见的邱叔竟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他气愤的脸上还隐隐带着令人刺眼的、得意的辛灾乐祸之情，“你说说你！”

“这两年靠着村里的孤寡老人赚的自己身家俱是盆满钵满的也就罢了！”

“竟然还妄图用老鼠肉充当荤菜！

真没把咱父老乡亲们当人是吧？

还不快给老子们赔钱啊！”

要不然说邱叔能当村长呢？

三言两语就轻易挑起了群众的怒火。

他话音刚落，就有不少老人纷纷不约而同的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怒发冲冠的指责我是黑心商人。

他们摔筷、砸碗！

更有甚者竟然胆大的直接将装有饭菜的盆子推翻在地。

却让人在满地狼籍中更加清晰的捕捉到那些属于老鼠的残肢断骸！

“何妍你个缺德的玩意儿！

竟然真的敢拿老鼠肉充当荤菜给大家吃？

你是想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去死是吧？”

“就是啊就是啊！

亏大家伙当年还心疼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妈赏你口饭吃！

没想到你就是这样回报大家伙的！”

“哼！

难怪你爸妈年纪轻轻的就直接撒手人寰了！

原来竟然是生了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孽种！

阎王爷都看不下去了才让牛头马面给他们带走了！”

昔日对我皆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模样的父老乡亲们，如今皆是七嘴八舌的把我当做千夫所指的对象。

他们亦不像从前那般，外把我当做深渊之中的救世主，而是高举着所谓的正义旗帜要将我打倒。

“何妍，你这个黑心肝的小妮子还不快赶紧给大家伙退钱？

不行，你还得赔钱！”

期间，村长邱叔在群众们最是愤怒的时候如是说也。

紧接着就有无数个人跟着附和，起哄：“退钱、退钱、退钱！”

“赔钱、赔钱、赔钱！”

“不，不是我做的！”

我面色苍白的同大家辩驳，即使我知道语言在“事实”面前最是无力的解释，“请各位爷爷奶奶们、叔叔阿姨们一定要听我说两句！

我，何妍，是您们在座的各位在我父母死后一碗饭一碗饭的拉扯长大的！”

“我是什么为人您们再清楚不过，可是为什么今天却都不信我？”

说到此处我不禁有些哽咽，因为想到了从前他们笑脸盈盈对我好时的模样。

但如今却视我如仇敌，而人又是最害怕落差感的高级动物。


但是伤心之余，我还是耐心同他解释：“邱叔，这两年间我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报答乡亲们从前对我的恩情！”

“报答乡亲们在我双亲去世后依旧慈爱帮助我不忍饥挨饿的恩情！”

“所以我也并未从中赚取大家分毫！”

可尽管我话说到如此份上，邱叔却仍旧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我，满脸不信的模样似乎还是认定我在撒谎。

“哎哟好啦好啦，”从始至终都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王大娘眼见着气氛不对，连忙充当和事佬开口，“咱早饭都煮好了，这大清早的可别让那些饿着肚子等吃饭的老人们给饿坏了！”

我委屈的气直上心头，别开邱叔质疑的目光没有说话，只低头木讷的看着大锅里面直冒泡的玉米排骨汤。

邱叔见我这幅模样同样不悦。

先是凉凉的白了我一眼，随即从鼻尖中发出不屑的冷哼声。

王大娘精明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

见此剑拔弩张的情形，她随便在围裙上将手心的水渍快速擦去，对邱叔笑道：“邱大哥，你从家里跑过来忙活大早上肯定也饿了吧？

要不要吃点呀！”

闻言我下意识的眼眸轻抬，就看见邱叔横眉冷眼的举起拐杖对着饭甑子又是好一顿敲打。

那甑子里的饭在煮好后为了更快散热气就没覆盖子，其实往日也是这样的。

可谁曾想今日会遇到这遭事？

我看见邱叔拐杖上的灰尘在雪白的米饭上面落了黑，耳边则是幽幽传来他的冷嘲与热讽：“黑心肝儿的东西！

这两年间不知道赚老子们多少钱，到头来竟然还整天让我们吃这些便宜货！”

“村东头新来的那个大善人可是说以后要免费供村里的老人们吃喝！

而且听说还会顿顿都有大鱼大肉的荤菜吃！”

话至此处他微微停顿，似在思索，随即才继续补充道：“大善人免费供村里的老人们吃喝尚且还能有荤菜吃，像你这种一顿饭还要收我们三块钱的黑心商人！”

“一年到头可不知道要赚我们这些可怜的孤寡老人多少钱！”

老实说，我当年拿着那五百万回到村里设立“爱心大锅饭”的初心，就是为了能回报幼时乡亲们对我的恩德。

毕竟古人有云，一饭之恩必偿。

再何况是当年在双亲去世后吃百家饭才得以糊口的我呢？

如此多顿饭的恩德，我更会加以报之。

至于那三元一餐的饭，不过是为了能够让我这份报恩的心持续更久罢了。

而在乡亲们手中收到的所谓“饭钱”。

其实对我设立“爱心大锅饭”的日常开销来说依旧是入不敷出，又何谈从中获利？

可我竟然还要被扣上个黑心商人的恶心帽子！

我沉了沉气，终究还是忍无可忍。

张嘴刚好要发作脾气的时候，就看到那老人嘴馋的舔了舔唇，目光浑浊的盯着香气腾升的玉米排骨汤，“不过王妹子，看在你的面儿上我还是勉强来吃点这汤吧！”

“哎哟好好好，邱大哥肯给我面儿不生妍妮儿的气就更好咯！”

“哼！

给我挑个骨头最大的啃啃！”

王大娘笑眯眯的应和着，背地里还抬手带有安抚意味的拍了拍我的背。

示意我不要跟邱叔一般见识。

邱叔却浑然不觉，悠哉悠哉的捧着那汤一饮而尽。

璇玑轻蔑的睨了我一眼，竟然将手中的空碗朝我脚下砸来！

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在我耳边炸开。

与此同时，我也被惊觉的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

低眉，是满地瓷白的碎片。

抬眼，是他自觉得意的背影。


刮刮乐中奖五百万后，我自发用奖金在村口设立“爱心大锅饭”以回报乡亲。

一餐三元，整整两年从未变过。

直到这天，村长在我灶前质问：“你个黑心肝的妮子！

隔壁心善的老板可是免费供村里的老人吃喝！

你这两年到底昧良心赚了老子们多少钱！”

我耐心解释：“这两年间我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报答乡亲们从前对我的恩情！

并未从中赚取大家一分钱！”

他却仍认定我在撒谎，联合其他人砸我的灶台不说，甚至还扬言要将我驱逐出村。

直到那新店正式开业一餐十元后，村长竟然又气愤的问我：“何妍，你那店凭什么不开了！”

我叫何妍，父母在我七岁那年意外路遇车祸不幸身亡。

从此以后我便成了漂泊无依的孤儿。

所幸上苍有好生之德。

在街坊邻里的帮助下，我才幸而吃上百家饭以糊口，不至于腹中无米。

而国家政策的帮助下，我才幸而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不至于胸中无墨。

但是也仅限于九年义务教育。

一来，是因为我不像寻常学生的家中有父母为其做学业上的经济支持。

二来，则是因为我在学习这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天赋可言。

所以在初中毕业后我就草草收拾行李直接出门去打工了。

却没想到在打工的第六个年头，我一时兴起的刮刮乐竟让自己中奖五百万！

苏轼有言：“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

意思是，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呢？

仔细想来，虽然无论如何自己都谈不上苏轼诗里面所说的功成名就。

但是兜里有这五百万，衣锦还乡却是绰绰有余。

于是我立马辞职还乡，自发用这五百万奖金在村口设立“爱心大锅饭”以回报乡亲。

一餐三元。

饭菜管饱免费续，整整两年从未变过。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和村里的王大娘在村口支起了灶台。

拾柴、生火、淘米、炒菜，这些已经持续了两年的流程我们早已烂熟于心。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灶台炊烟袅袅，锅中饭菜的香气四溢。

我正准备打电话给村长，让他可以广播通知村里面的老人们来村口吃饭的时候，就看到他率先出现在眼前。

只见村长单手背在身后，拄着拐杖朝着我一瘸一拐的走来。

奇怪的是，他今日看我时不像从前那般面带感激和慈祥的笑容。

而是挂着与之相反的、阴沉的不像话的脸色。

但人的神态，恰恰能暗示很多东西。

纵使我心中有狐疑之感，但面上却还是带着和煦的笑，“邱叔，今天的早饭我和王大娘已经都做好了，您现在就——哼！”

然而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邱叔的冷哼声给打断，他手中的拐杖把地敲的笃笃作响，“你个黑心肝的妮子！

隔壁心善的老板可是免费供村里的老人吃喝！

你这两年到底昧良心赚了老子们多少钱！”

我懵懂的看着邱叔脚边浮起的灰尘。

突然想起来前几日王大娘帮厨时曾在我耳边随口唠下的嗑，“妍妮儿，你知不知道咱村东头那家新修的小屋不？

我听说是个外省的有钱人要来咱村里做爱心食堂！”

“免费供村里的老人吃喝嘞！”

记得当时的我置若罔闻。

即使言入耳中，也只是为了村里无数个像邱叔这样的孤寡老人感到高兴。

所以眼下邱叔这般兴师问罪的态度搞的我多少感到有些无辜。


距离上次邱叔特意跑过来挑事的时间早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有余。

可我这几日对于“爱心大锅饭”的事仍旧感到兴致缺缺。

丝毫提不起我当年建立这份慈善事业的初心与热情起来。

诚然，我确实是被当日邱叔满口不信任的话给打击到了。

他凶神恶煞的面容、兴师问罪的态度仿佛就在昨日，还历历在目于我眼前。

而更糟糕的是，我竟不知道像邱叔这般看待我的人到底还有多少。

他们又是否隐匿在我看不见的角落。

毕竟人心难测。

可我又无论如何都不愿再看到掏心掏肺对待的乡亲们，对我露出如同邱叔那般不信的眼神。

因为它会像把尖刀，而那利刃又会将我捅的遍体鳞伤。

“妍妮儿啊，这两年真是多亏你为村里的父老乡亲们做的这些事了！”

我手心握着汤勺，闻言正在舀锅中山药猪蹄汤的动作微顿，随即有些不可置信的将目光投向声音的主人。

只见说话的是名头发花白的老妪，瞧到我正在看她时，脸上感激的笑意更甚，“若不是你当年主动张罗着要在村里面搞这个爱心大锅饭，我真不知道像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寡妇该怎么办哟！”

“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走到哪儿都是要遭人嫌弃！

不过，多亏有你哟妍妮儿！”

这眼前自称老寡妇的人我认识，是村里老孙家的媳妇儿，听闻当时刚嫁进去丈夫就因病去世了。

孙老寡妇的丈夫，在走时并没有给她留下一儿半女，但她却心甘情愿的为早逝的丈夫守了一辈子的死寡。

不过，我仍然记得当年在我的双亲意外去世后，也是孙老寡妇先在一众的街坊邻里中率先站出来给了我碗热饭吃。

才有了后来父老乡们陆陆续续的自发用百家饭将我养大的事。

“孙婶您瞧您说的什么话，”我佯装生气的朝她嗔怪了句，实则险些控制不住感动到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泪，“这有句俗话不是说，咱们做人就应该滴水之恩懂得涌泉相报！”

“我小时候要不是依仗着村里各位父老乡亲们的照顾，恐怕早就饿死了！”

“所以如今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打菜间隙和孙婶的这个小插曲，无疑又重振了我继续坚持这份慈善事业发展下去的勇气。

因为它让我知道，我的初心、我的努力原来都没有白费。

也让我明白坚持的意义是什么。

可眨眼间，一个更大的暴风雨在宁静后却悄无声息的到来……彼时我正在擦拭被老人们用餐过后沾染污渍的桌子。

却猛然间听到阵惊恐的尖叫，随即又是铁钵“铛啷”落地的声音，“啊！

汤、汤里有老鼠！”

这话刚出我恍若被人当头一棒，就连那按在桌面的抹布都让我骤然攥紧。

我循声望去，便看到个年近半百的老妇神色惊惧的捂着嘴巴。

瑟瑟发抖的指着脚下的那团黑物——竟是湿漉漉、血淋淋的半截老鼠头！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污秽之物，我瞬间就觉得腿脚发软，险些直接跪在当场。

可我还是忍不住低头喃喃自语：“怎么会呢……”